年,南方大雪。 那一年我刚刚大学毕业一年,在南京的郊区工作,也是安稳的体制内,江苏油田的某个研究院。 有一天我手机坏了,一个人坐公交车进城买了个新手机。回程的路上,公交车慢吞吞地行驶在荒凉破败的郊外,我望着车窗外像梦境一样不真实的茫茫白雪,放声痛哭。 22岁生日,一群人半夜跑到城里的KTV去唱歌,吃了很辣很油腻的火锅。我们大声地笑着,好像还有很多青春可以肆意挥霍,我笑着笑着却哭了。城市星星点点的灯火,夜里寒风呼啸而过却感觉不到冷,心里有一团火在烧。 我学的是石油地质专业。人力资源的主任问我,想进哪个部门?我腼腆地说,毕业设计做的是高邮凹陷的沉积相,可不可以继续参与做高邮的工作? 我被分到解释一部。 工作的大部分内容是定井位。我们需要从地震波探测到的信息,去研究地下岩层的构造,然后分析哪里可能有石油,最后确定在哪里打预探井。 我们部门的主任是个非常敬业的人,单位评选出来的劳模。每周一的晨会,他激情澎湃地安排着工作,讨论下一步的勘探战略,我时常是放空的,出神地望着会议室认真记笔记的同事们,常常如梦初醒一般在心里说,我怎么会在这里?这就是我要一直从事的职业吗? 住在单位的宿舍,就在办公楼的对面。我常常爬到楼顶的露台,看着远方的天空从灰蓝渐渐变得暗淡,暮色四合的时候,天空升起的不是炊烟,而是附近化工厂高耸的烟囱肆无忌惮排放的废气。 因为刚刚毕业不久,和大学同学保持着密切的联系。某同学进了物探公司做国际业务,常常要跑到坦桑尼亚之类的国家,一待就是好几个月,在前线做地震采集,给家人打个电话甚至要爬到树上才能接受到讯号。大部分同学进了各大油田的采油厂,每天穿着红色的工服做班车去井队上班,每天面对的是茫茫荒原上的采油机。还有同学在西部油田的戈壁滩,据说一个月之后就辞了职。 父母觉得我找了不错的工作,国企,铁饭碗,催我赶紧找个男朋友结婚;我却在每一个清晨和黄昏独自一人的时候,感到深深的茫然和恐惧。我不喜欢我的工作,我害怕一层不变,可是离开了国企,我又能做什么呢?我拿什么养活自己? 年的下半年,我开始复习考研了。那是我做过的最懦弱的一件事,因为我又不喜欢我的专业,更不喜欢搞科研。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,对未来的生活也并无规划和打算。我考研,纯粹是为了逃离当时的生活,逃回到象牙塔,名正言顺地再过几年不需要长大的学生生活。 年3月分数出来,我考了专业第6名,还拿了奖学金。8月份去交辞职报告,很多人觉得我选择继续深造“很上进,有想法”,其实完全不是那么回事。 对我来说,辞职读研究生,是我当时最容易,也最名正言顺的一个选择。只有我自己明白,当时的我内心多么软弱。 第一次辞职是逃离,那一年我已经23岁了,对这个世界仍是懵懵懂懂。 因为学的专业就业面太窄,研究生毕业我又进了国企,这一次是留在了北京。 更高的平台,更开阔的视野,更优秀的同事们。入职的时候是兴奋的,工作的头两年,我甚至觉得可能一辈子就待在这个单位了,像大多数前辈和同学那样。 工作的内容不再是在某个盆地凹陷定井位,而是放眼于整个集团公司的勘探规划。年,跟着一个重点项目,我也曾甘愿每天加班到很晚,没有休过一个完整的周末。写科技论文,写专利、专有技术,这些我并不擅长,甚至觉得毫无意义的事,也硬着头皮完成了,拿了很多奖,其实我对那些一点都没兴趣。 做为总部的参谋支撑,工作常常接触高层领导,踩着高跟鞋在各个会议之间飞奔的时候,也曾有过这样一闪而过的错觉:我的工作多么光鲜,多么有价值啊。 其实很多人对石油行业存在着巨大的误解,以为我们都拿着高薪,做着轻松的工作,其实这个行业大多数人的付出远远超出那点微薄的回报。油田一线的员工,大学毕业去扛油管是家常便饭,工作地点在荒郊野外,早上6点到晚上6点,精神和体力的巨大透支不说,最可怕的是环境的压抑闭塞,技能和智识的止步不前,也没有时间照顾到家人。这样的工作,据大庆油田的师兄说,一个月薪水不过块。 入职培训的时候,我曾去过胜利油田某钻井平台。轰隆隆的钻机声,以及刺鼻的汽油味,我在平台上待几分钟就头痛欲裂,恶心得想吐。钻井平台的工作人员,大多也是大学毕业,穿着布满油污已经分不清颜色的工服,给我们讲解钻井、录井工作流程的时候,我有点泪湿。有一个岗位叫岩屑录井,就是“捞砂样”,钻机钻透岩石带出来的泥砂,要按照地层的年代纪录和保存下来,用来分析油气显示。钻机24小时不停歇,这个岗位的工作人员就24小时轮班工作。 和油田一线的员工比起来,我已经太幸运了,生活在城市里,坐在办公室写报告。虽然收入和房价比起来,只能望洋兴叹般的绝望。 年,我越来越感到焦虑不安,每天早上去上班的心情就像赴刑场一样沉重。 我一次次这样劝说自己:一份工作仅仅是工作而已,下了班你可以做任何你喜欢的事情,工作和兴趣爱好分开,不是很好吗? 下了班我确实也没闲着,开网店,写文章,听讲座,还参加过很多创业论坛和聚会。 后来认识小欣和谈聪,她们在一家意大利高定家居公司上班,业余在筹划着创业,想拉上我一起,我心动了。见了很多在创业的人,我们常常在咖啡馆里聊到凌晨,谈互联网、o2o,聊融资,激情飞扬,感觉自己就是站在时代浪尖的人,被潮水冲出去好远。 几家初创公司的创始人也找到我,邀请我加入,负责文案和运营。 我给我妈打电话,说我想辞职,去创业公司写文案。我妈以为我被骗子洗脑了,发动全家人轮番给我打电话,劝我不要上当。 年初,那个冬天,我已经过完29岁生日了。生日那天因为急性肠炎请了假,在家躺了一整天,没有特别伤感,只是不停地回溯我走过的29年人生,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:我为什么不快乐?我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生活? 不久之后认识了吕同学,我们一拍即合,相见恨晚,认识5个月就结了婚。说起来可笑,我刚开始认定他这个人,因为我把自己的很多真实想法讲给他听,他没有嘲笑我,也没有说“女孩子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是最好的”之类的话。 去年一年忙着恋爱,结婚,买房子,搬家。但是结婚之后,我更坚定了“迟早会辞职”这个想法。 离开了石油行业和国企的保护伞,我能做什么呢?这个23岁时候我回避掉的问题,在我30岁这一年又重新来到我面前,容不得人躲闪和逃避。 我回想起我的童年,每天放学之后,我妈都要求我写一篇作文或日记; 中学的时候,基本每次考试作文都被语文老师当作范文在班上朗读; 大学的时候,参加文学社,在学校论坛文学版做版主; 工作之后,唯一坚持下来的一项爱好,就是写博客。 我好像只会写点东西。可是,我真的可以把写作做为职业吗?我能养活自己吗? 家里人知道我在网上写东西,说我“不务正业”。我给杂志投过几次稿,每次都石沉大海;出书,更是不敢去奢求的事。 只有吕同学每天鼓励我,让我坚持写北京最好白癜风医院治疗偏方白癜风医院哪个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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